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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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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亮了</p>

韻娘在身子乏力,但內心卻很滿足的狀況下醒來,只看到麻姑在廂房內,見不到原該守在身邊的男人</p>

“大女乃女乃醒了!”麻姑聽見床榻的動靜,笑著走過來</p>

她用手肘撐起上半身,這才發現身上穿著衣物,不禁懷疑那只是一場chun\夢,兩人昨夜根本不曾敦倫</p>

見主子在發呆,麻姑問:“怎麽了?”</p>

“我……”韻娘才動了一下雙腿,的異狀告訴自己,那並不是春夢,而是真實發生過“大當家呢?”</p>

麻姑幹笑一聲“大當家說湖南還有幾間當鋪尚未巡視,而大女乃女乃的身子已經好多了,所以天還沒亮就離開……”</p>

“你說他走了?”這算什麽?還以為他們的關系跨前一步,有了些許進展,結果把她吃幹抹凈之後就跑了,難道真的打算躲她一輩子?</p>

“奴婢有跟大當家說,至少等大女乃女乃醒來之後,當面說一聲,再走也不遲,不過……”麻姑露出苦笑“大當家說趁雪停了,得要趕路,就這麽走了”</p>

韻娘真想打人,當然要打的是那個讓她氣得牙癢癢的男人</p>

“很好!”她不怒反笑</p>

“什麽很好?”</p>

“我說你們大當家真的很好”韻娘咬牙切齒地回道</p>

聞言,麻姑還真以為是在稱讚邢阜康“那是當然了,大當家確實是個大好人,沒人比得上”</p>

“先扶我起來梳洗……”她氣到躺不下去</p>

“大女乃女乃的病罷好,還是多躺一會兒”話雖這麽說,麻姑還是扶主子起身,來到鏡奩前坐下</p>

她拿起銀梳,洩憤似地梳著頭,然後綰發“我已經沒事了”</p>

韻娘就不信那個男人真能一輩子都不出現在自己面前</p>

再怎麽遲鈍也看得出主子眼中殺氣騰騰,麻姑不敢再吭聲,連忙從鏡奩的抽屜中挑了一支翡翠玉珊瑚步搖,插在主子的發髻上</p>

“我生病這幾天,嬸婆那兒怎麽跟她說的?”韻娘想到已經把自己當做媳婦兒的長輩,就怕找不到人,以為又把她丟下不管了</p>

“葉大娘和周大娘想了好久,只好騙她說大女乃女乃娘家的母親生病,得趕回去探望,過幾天就會回來,嬸婆也就信了,直說這是應該的……”</p>

麻姑又接著說下去“還有更令人驚訝的就是嬸婆居然記得第一次和親家母見面的情景,咱們都以為她年紀大了,記性變差,才會把大當家誤認成死去的相公,又把大女乃女乃當作自己的媳婦兒,但最近卻慢慢想起很多事,還會自己到廚房弄吃的,不再只是癡癡呆呆地坐在門口唱著〈十送郎〉”</p>

韻娘倒覺得是個好現象“這樣很好”</p>

“大家都說是大女乃女乃的功勞,真的把她當做婆母一樣關心照顧,腦子才會愈來愈清楚”麻姑笑吟吟地說</p>

她有些感動“從小到大,我沒喊過一聲娘,多虧了嬸婆,才讓我有機會叫,怎能說是我的功勞呢?!”韻娘突然可以理解相公把人接到別莊來奉養的心情,必定是想起生下自己的母親,子欲養而親不待,才會把感情投註在嬸婆身上</p>

“我這就過去看她,也好讓老人家放心”</p>

待韻娘下了樓,來到東廂房,嬸婆見到媳婦兒回來,馬上眉開眼笑,還不忘關心親家母的身體狀況</p>

也因為病好了,韻娘又開始教課</p>

在這麽寒冷的天氣,那些想要學習蘇繡的姑娘,都很認真,也沒有人缺席,韻娘也把自己一身絕活都傳授給她們</p>

餅了幾天,韻娘突然發現秋娘的身影出現在繡房外頭,她幾乎很少踏出房門,更別說來到後罩房,不過她沒問,只等對方開口</p>

這一天,天氣很好,也沒有下雪,早上的課結束了</p>

幾個姑娘有說有笑的,結伴從後門離開,韻娘還留在繡房整理東西,眼角又瞄到站在門外的秋娘,但還是裝作沒看到</p>

秋娘已經在外頭觀察了好幾天,原本從周大娘口中得知她這個族兄的媳婦兒在教人蘇繡,以為只是嘴巴上說說,畢竟她又不缺銀子,而且依她邢家二房大女乃女乃的身分,何必自找苦吃,想不到不只做了,而且還做得有模有樣,學生也很尊敬她,這下更加嫉妒了</p>

她看著韻娘穿著醬紫色大襖和百褶裙,簡單地梳了個髻,插上樸素的銀簪,人長得美,怎麽穿都好看,反觀自己,花青色的棉襖套在過於瘦弱的身子上,顯得松松垮垮的,加上氣色蠟黃,沒有光澤,反而比實際年紀老了五、六歲</p>

“嫂嫂真是能幹,又有耐心,才有辦法教那麽多學生……”秋娘狀若無事地走進繡房,可是一旦站在韻娘面前,就不禁自慚形穢,心中也更加不平衡“就不知蘇繡難不難學?”</p>

韻娘瞥了她一眼,對邢阜康這位族妹,並沒有太多好感,有些懶得回應“難不難學全看自己有沒有決心學會”這句話就夠了,若對方真的有心想學,自然會再多問一些</p>

“嫂嫂這話說得是”她輕扯了下嘴角“前些日子嫂嫂染上風寒,因為我的身子也不太好,所以沒去探望,還請不要見怪”</p>

“只不過是小小的風寒,沒什麽,你自己也要多保重”聽她東拉西扯的,韻娘有種感覺這些都不是對方真正想說的</p>

秋娘覷了下她平靜的反應,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似的,心中不禁納悶</p>

“我聽說族兄來過別莊,你……嫂嫂跟他談過了嗎?”</p>

“談什麽?”</p>

“當然是談我那位族兄的出身,他隱瞞你這麽嚴重的事,難道嫂嫂一點都不生氣?不擔心在別人面前,頭會擡不起來?!”秋娘就是不懂她怎麽還有辦法氣定神閑地教人蘇繡,不是應該天天愁眉苦臉,鎮日唉聲嘆氣嗎?</p>

韻娘總算明白了</p>

原來這個女人巴不得他們夫妻大吵大鬧,最好自己也痛苦到活不下去,她便從中得到滿足,真是把別人的不幸,當做一種快樂,這種要不得的心態不只是扭曲,而且醜陋不堪</p>

“因為我正好病著,所以沒能來得及跟相公坐下來好好談一談,不過……”韻娘故意頓了一下,果然見到秋娘兩眼緊盯著自己,等著她說完</p>

“也沒什麽好談的,我既然已經嫁給他,生是他的人、死是他的鬼,只能認了”</p>

哼!想要看她痛苦難過,然後在旁邊幸災樂禍,可沒有那麽簡單,韻娘在心裏冷冷地回道</p>

秋娘臉頰抽搐,有些不甘心地嚷著“怎麽能認了呢?難道你不在意他是個“孽種”?啊……我不該又說這兩個字,還請嫂嫂原諒我的失言……”想到之前挨的那記耳光,臉頰還有些剌痛</p>

“一個人的出身好不好,自己無法決定,又怎能怪相公呢?”韻娘恬適地笑了笑,有些惡意地回道:“何況相公待我真的很好,見我病了,還在床邊伺候,一個晚上都沒合眼,教我如何氣他、怨他?”</p>

秋娘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,口氣也變得尖銳“你是故意的對不對?明知我是個寡婦,還在我面前炫耀你們夫妻感情有多好”</p>

沒錯!韻娘就是故意這麽說的,誰想看他們夫妻的笑話,她自然要回敬</p>

“寡婦確實值得同情,但同樣身為寡婦,葉大娘、周大娘和桂姐,她們可以讓自己活得很好,不像你只會自艾自憐、怨天尤人,把自己搞得那麽可憐……”她板起俏顏,決定好好教訓道個女人</p>

“我……我沒有……”秋娘掉著眼淚說</p>

韻娘可不想放過她,這個女人接受了相公的照顧,卻打從心底瞧不起他,簡直是恩將仇報</p>

“相公好心把你接到這兒來,有得吃有得住,你卻成天只想尋死,命是你自己的,要死要活,旁人也管不著”</p>

“你這麽說……真是太過分了!”她覺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“我也不想死,可是又能怎麽辦呢?”</p>

“怎麽辦?”韻娘嬌哼一聲“你覺得沒有希望,也沒有將來可言,只有死路一條,咱們下回也不會再攔著你,要是真的死了,讓別人真當以為你是為了丈夫殉節,誇你是貞節烈婦也好”</p>

她咬著絹帕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自己不過是希望能被男人疼愛呵護,並不是真的想死,但寡婦若想再嫁,又是難上加難,還得忍受閑言閑語,才會想不開</p>

“日子要怎麽過,就看你怎麽想,但不要說得好像是別人害你似的,還有……”韻娘把話挑明了,又加重語氣</p>

“再聽到用那個難聽的字眼來罵我相公,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”</p>

說完,韻娘不再理她,逕自走出繡房</p>

秋娘捂著面孔,覺得自己好悲慘,沒有人同情她的遭遇</p>

正月十五——</p>

雖然農歷年都過了,邢阜康還是命人送了節禮到別莊,每個人都有份,就連桂姐的一雙兒女都有,而韻娘則是一只白玉鐲子</p>

她沒有戴上,只是天天夜裏將它拿出來把玩,還對著它說話</p>

原來這就是思念……</p>

白天因為忙碌,可以不去想,但是到了晚上,只有一個人躺在床上,就特別希望那個男人就在自己身邊,相互依偎,度過漫漫長夜</p>

韻娘多多少少可以體會得出守寡的心情,想見卻見不到,那份寂寞和孤單,有多麽難熬,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忍受的,何況是天人永隔,今生今世都再也見不到了,更是分外淒涼</p>

看著手中的白玉鐲子,撫著上頭柔膩的觸感,想著那個男人在為她挑選時,又是用什麽樣的心情,既然已經知道相公心裏並沒有其他女人,也不是不要她,不如就用行動證明,自己不在乎,是真的不在乎他的出身,他就是他,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令自己心動的男人,所以……</p>

她決定搬回邢家大院!</p>

沒錯!與其在這座別莊枯等,不如回去,跑得了和尚,跑不了廟,相公總不能都不回家</p>

於是,她決定等最後幾堂課上完,便要回西遞村</p>

就在韻娘想著該如何跟嬸婆解釋,或者幹脆把她一起接回去住時——反正飛觴堂有很多空廂房,就算多住一個人,還是綽綽有餘——卻沒想到年事已高的嬸婆說倒就倒,不過一天的光景,已經是彌留之際</p>

大夫把完了脈,搖了搖頭“還是準備辦後事吧”</p>

聞言,眾人心底一沈</p>

“娘……”韻娘坐在床緣喚道</p>

嬸婆過了良久才掀開眼皮,看清是她,張口就是一聲“媳婦兒”</p>

“是”她柔順地應道</p>

“謝謝你不嫌棄……”嬸婆嘴角彎了彎,氣若游絲地說“還願意照顧我這個老太婆……我真的很幸福……”</p>

圍在旁邊的葉大娘她們不禁泣不成聲</p>

韻娘緊握著布滿老人斑的瘦弱手掌,垂下淚來</p>

“等阿旺回來……跟他說娘先走了……要他別傷心……”她交代著遺言</p>

“是”韻娘哽聲地說</p>

她眼皮好重“你跟阿旺……要幫咱們家生個……白白胖胖的兒子……”</p>

“我會的,娘”這句話勾起韻娘天生的母性,她也好想為相公生個兒子,下回若再逼她喝避子湯,一定當面把碗給砸了</p>

聽到韻娘親口允諾,嬸婆終於合上眼皮走了,神情好安詳,仿佛睡著般,讓眾人既欣慰,但也難過</p>

由於邢阜康經常要出遠門,便曾交代過,由於嬸婆的兒子、媳婦早就不知搬到何處,若真有個萬一,就由葉大娘她們代為處理喪事,墓地也早就找好,等他回來,再挑一個好日子,將牌位迎進邢家祠堂</p>

為了處理嬸婆的喪事,韻娘只好把搬回邢家大院的事往後延,一直拖到了二月底,她才把這個決定說出來</p>

麻姑一臉驚愕“大女乃女乃要搬回去?”</p>

“我跟相公既是夫妻,豈有分開來住的道理,自然要搬回去了”韻娘心意已決</p>

“他總認為自己做的都是為我好,卻不曾問過我的意見,這回我不再聽他的話,什麽以夫為天、三從四德,就把它們全丟了,我要讓相公明白一件事,就算天塌下來,還有我會陪在他身邊”</p>

葉大娘倒是讚同“大女乃女乃能這麽想,真是太好了”夫妻本就該如此</p>

“我也覺得這麽做才對”周大娘點頭如搗蒜</p>

沒有主子的命令,麻姑不敢作主,更何況邢家大院裏頭都是些豺狼虎豹,要是有個閃失,又怎麽對得起大當家“可是……”</p>

韻娘端起主母的架子“難道你不聽我的話?”</p>

“當然不是……”她夾在中間很為難</p>

“既然不是,咱們過兩天就回去”韻娘露出柔媚的笑靨</p>

自己早該這麽做了</p>

這一次要讓相公明白,她可不是個只會順從,完全沒有主見的女人</p>

眼看阻止不了,麻姑也只好收拾東西,就在兩天後,主仆倆坐上雇來的馬車,在葉大娘的陪同之下,回到西遞村,重新踏進邢家大院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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